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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年，不少领导干部退休之后都乐于撰写回忆录，包括国外的一些名家政要。这大概是难脱常人的共性——人老了，总爱忆过去。

　　其实，人之一生短短几十年，受自然规律等各种因素制约，风口浪尖上拼搏苦干的时光毕竟有限。老了，相对清闲些，有条件的，用文字记录前半生所作所为，自然多有裨益，一者可充实丰富晚年生活；二者也是对自己人生的一个小结和交待；三者，好的回忆录，能给他人、后人以学习借鉴、思考启迪。

　　当然，回忆录类文字如果写作动机不端，歪曲事实，编造历史或自我吹嘘、贬低他人、揽功诿过、发泄私怨，则不仅违背了做人的道德底线，也会在自己的心理上平添负疚感、罪恶感，结果必将遭受诟病，为人不齿。如《中共五十年》（王明）、《赫鲁晓夫回忆录》以及前几年广受置疑的有些领导干部子女写自己父母的回忆文章等。而与之相对者，给后世留下具有真实史料价值和教育意义的如法国卢梭的《忏悔录》、《百年孤独》作者、哥伦比亚作家马尔克斯的《活着为了讲述》、奥地利作家茨威格的《昨日世界》和司马迁的《太史公自序》、陶渊明的《五柳先生传》以及溥仪的《我的前半生》等。

　　这里，笔者想说一下吴官正的《闲来笔潭》（下称《笔潭》）。

图为本文作者王西亮

　　从体裁角度上看，《笔潭》不是严格的传统意义上的正式回忆录，但由120来篇、洋洋36万言文章组合的全书字里行间，叙家事公事，念亲情友情，论为官做人，聊家长里短，或娓娓道来，或议论风生，无不是客观公允满怀深情的对故人往事的回忆。读后受益和启发颇多。

　　真实是全书的生命。媒体圈有一句老话说“真实是新闻的生命”。读《笔潭》，一个强烈的感觉是谈人叙事非常实在，非常客观。作者虽然曾经位居中央政治局常委、中纪委书记，但并非如有些人那样以我为中心运用加减法，或断章取义，或贬低溢美，而是力求还历史原貌。如写自己儿时发型是“鞋刷子似的一块头发，后脑勺还留了一摄毛”，上小学“常抄同学作文”，而写自己一生5张毕业证照时，小学时的“瓦片头”、初中时的“一团茅草”、高中时的“病态木讷”“像个捡拉圾的”等。写儿时家贫吃糠咽菜排泄不通，母亲用筷子掏，用水冲，父亲用麻油灌这些细节，让有过同样经历的读者看后既感同身受，又辛酸落泪。在忆及任省委书记、省长时性情急、脾气大，有时错怪了人被下级顶撞时则有这样的对话：他问下属“你的耳朵长哪里去了？”下属摸摸自己的耳朵说：“你眼睛长哪里去了？这不是耳朵？”对此，作者事后反思颇多。而写“过年”的感受是：小时为能吃到一点稍好的东西盼过年；参加工作当处级干部时经济仍然拮据，看到老婆孩子可怜的样子怕过年；当书记省长时走访活动太多太累，年，成了内心负担；退休后忧虑下岗工人、困难群众过年如过关而内心不安。说的都是真话，道的都是实情，没有一丝半毫的矫揉造作，让人确有“诚哉，斯言”的认同感。

　　苦难是人生的财富。这不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文人骄情，看到作者的童年生活，觉得这句话在他身上再贴切不过。作者是1938年生人，儿时，家里住的是不足七平方的、将别人的牛栏改造成的茅棚。他记忆中，平生最好吃的东西是邻人结婚时一个小孩摔倒后撒在地上的饭菜被母亲捡起塞在他口里的那味道；7岁开始放牛、锄草、车水、捡柴、犁田、耙地……因年龄小，一次被耙齿耙乱脚趾，乡人用烟丝撒上，爬着回家……上高中时，寒冬腊月，脚上没有袜子，下身只有一条单裤子，“手像鸡爪子”。而《难忘那夜的秋雨》中叙述家里因赊了亲戚家一头小猪被亲戚逼着还钱，为了争口志气，母子二人在秋风瑟瑟的冷雨中，来回一夜爬沟过岭还猪的情节，由是，作者发出了“求人比登天还难，人情比纸还薄”的苦叹。正是这不堪回首的苦涩童年，让作者幼小的心灵里坚定地树立了拼命读书、用读书改变现状、改变命运的朴素志向！他，因初中成绩优秀，被保送到地区重点高中就读，而后以优异成绩考入清华大学，在大学里是“理工翘楚”，即今日“学霸”。6年之后考上本校研究生，成为天子骄子，最后走上工作岗位。苦难，成了他奋进人生的一笔最宝贵的财富。

　　清廉是初心的坚守。亲历过艰难困苦生活煎熬，又饱经人情世事磨砺的作者，对人生不易、世间不平有极深的感受感悟，对普通百姓有着一种本质的同情热爱，对在位不为、胡作非为、贪污腐败有着天生的疾恶如仇。一次，他接到举报一位县主要领导以权谋私，“为七大姑八大姨违纪安排工作”的信件，即安排组织部长找其谈话说：“现在，你家除了狗和猫没安排工作，其他都安排了。今后，可能除鸡和猪不提拔，所有的亲戚都会被提拔……”最后这位信奉“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县太爷理所当然的被即行免职！而他儿时相依为命、一直生活在农村的姐姐找他这个当省委书记的弟弟为外甥寻个事干时，他一口回绝：“同你一样困难的人很多，我做不到”……“我死了，你们不过日子？”呛得姐姐连饭也没吃就带着儿子走了，不久姐姐在老家无端被人殴打，气病交加而逝，但作为这个省的一把手的他，拒绝了外甥的求助，没有插手干预此事。直到在离开江西到山东任书记时才到姐姐坟上站一会儿以示歉意和哀悼。而母亲病逝自己工作忙未及时回去奔丧……父亲与世长辞，因考虑自己中纪委书记的身份和影响，只有让儿子们去送葬。为此，自己“好多天都不想说话”……忠孝不能两全的抱憾成了他心中永远的疼。

　　作者对自己要求很严，无论身居何职，始终坚守初心不改。他当武汉市长几年，一直坚持骑自行车上下班，每天早上在路边吃一碗热干面，被知情人背后以“三两热干面”为资闲谈。中午则多在机关食堂排队吃饭。其间尽管因为有骑车去医院看望做手术的岳母被门卫阻拦不让进、骑车检查工作回市政府途中在一药店避雨被店主人赶出、骑车在闹市碰伤、路上摔倒等尴尬事，但自己无怨无悔。当市长时因为家里人口多工资不够用，日子过得紧巴，爱人总是到农贸市场大菜堆里扒拉着买便宜菜，多余的就腌成干咸菜备用。而买制革厂从猪皮上刮下来的油炒菜更是吴家多年司空见惯的常态事。他们的孩子七、八岁时才第一次吃到别人送的两个西瓜，而且西瓜吃完后，爱人用西瓜皮做菜——其时，作者已是市科委处级干部。江城数年，做主任、任市长，吴家七口之家一直挤在一小套“楼上拖地、楼下下雨”的破旧单元房里，即使任江西省长时，年近半百的爱人还坚持自己到菜场买菜，提不动时就坐路边歇歇，有时下雨，一手打伞，一手提菜。而他每次到市地县区基层调研，回来时总要让司机打开汽车后备箱，查看有无接受地方礼品之类，这是既约束自己，也严格要求身边工作人员。

　　勤政寄托为民情怀。作者人生第一站是武汉葛店化工厂，敬业是全厂领导和同事们对这个清华研究生的共同印象。在这个厂子里，他和一位同事潜心主导了20多个科研项目，有的达到当时全国先进水平。主政江西、山东，四访困难企业济南国棉二厂；十下鄱阳湖调研考察，最长一次一周时间基本吃住在船，夏天在船上被“个头大、双眼皮”的水蚊子叮得整夜不眠……在山东，身为中央政治局委员的作者曾数次亲往复转军人、下岗工人刘坤州家中看望，鼓励支持其再就业。1990年代末，在全国省级层面率先安排1000万元低息贷款，帮助全省困难高校学生。在江西、山东组建江西大学、山东大学，体现了浓厚的重教情结。对弱势群体信访情况特别关注，江西省长任内，批办百姓信访件4700多次；在山东亲笔给市、县区委书记、市、县区长写信推动领导接访制度形成，在他的亲力亲为之下，短时间内解决了14起刑事案件中被害人尸体冰冻多年、悬而未决的积案，被民间誉为兼职“信访局长”。

　　好学是成长的阶梯。吴官正儿时虽在苦水中泡大，日子万般艰难，但读书求学的欲望一直炽热如火。他8岁那年开始读私熟，几个月就背熟了《千家诗》等3本识字课本。后来为生活所迫辍学，在拾猪粪的间隙跑到学堂窗户下偷偷听讲……小学虽然只读了三年，但凭着自己的刻苦自学，却成为初中、高中和大学期间的尖子生。在高一学年，利用课余时间自学完了高中三年的全部课程，高考时发烧39.7度，仍以超人的毅力坚持做完全部答卷，并最终被清华大学录取。尤能可贵的是，作者自小学到初中，很多学费都是自己捡猪粪、拾瓜子筹措而来的，读后，让人对“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之说感触极深。走上社会之后，追求知识、博览群书的劲头依然不曾稍减，无论政务多忙，他都坚持学习，即使退休之后也仍然手不释倦、学而不厌。“书是人类进步的阶梯。”数十年如一日养成的读书习惯，充实了自己，完善了自己，也成就了自己，使作者在后来无论是做市长、省长、省委书记，还是身居中央领导，都能很好地解决工作中的复杂问题，驾轻就熟的行政、执政。

　　自然，《笔潭》给读者的启发远不止于此，诸如一个人如何不忘来时的路、当了领导干部如何秉持亲民爱民之怀，如何宽以待人等等，其实，在当前各种书籍汗牛充栋、各种媒体“乱花渐欲迷人眼”的信息化时代，读一本书，能有这些启发和教益，就已足矣。

      2020.03.03于办公室